蔚文 撰稿/攝影
廣州西關，玉器市場熱鬧非常。九曲十八彎的大街小巷，滿擠滿了數百上千的店鋪小攤，至今乃保留着十三行的老習慣，前店後工場，閣倉樓住家。惟人來人往大多不說廣府話，乃因聚集的批發商來自大江南北，而慕名淘石的過客也來自五湖四海。中國人對玉石情有所鍾，對其他石頭同樣也感興趣，乃因石頭有兩次生命。「萬年沉積，誕生於地球之表，蒼古而悠久；被人拾取，欣賞於心神之間，清奇而當下。」前者是造物之功，後者乃人文之趣。售賣的奇石吸引，此因「藝術，是精神和生命貫注到物質界中，使無生命的表現生命，無精神的表現精神；一切有機生命，皆憑藉物質扶搖而入精神之美。」
當年離穗，老媽送我一對石印章，說這回是真正出嫁了。女兒結婚，這對壽山石印章又成了嫁妝。代代相傳的印章，最矜貴的應數兒皇帝溥儀逢在棉衣里的那枚「三鏈章」了。清．福建巡撫進貢乾隆皇的「三鏈章」，乃用一整塊的田黃雕刻，清室代代相傳。田黃乃奇石之王，產於福州北郊壽山村的田坑，是壽山石中的珍品；福(福建)、壽(壽山)、田(財富)、黃(皇帝專用色)，乃「帝石」也。咸豐帝臨終時，也曾賜慈禧一方田黃御璽。靈石的生命是流動的，它不僅登堂入室，與人為伴，更幻化成翰墨雅韻，遺傳千古。走出
得天獨厚的田黃驅災避邪，是女禍補天的寶石，藏者益壽延年。入手溫潤，精光內斂；如切脂，似大棗，若板栗，五彩斑斕；細、結、溫、潤、凝、膩，六德兼備。如白居易《雙石》詩曰：「蒼然兩片石，厥狀怪且丑。俗用無所堪，時人嫌不取。結從胚渾始，得自洞庭口。萬古遺水濱，一朝入吾手。」仿若一位伴在身旁的老友，就算不說話，仍覺得心安。
古人對靈石崇拜，僅就避邪一說，敦煌寫卷《用石鎮宅法》中便有云：「凡人居宅處不利，有疾病、逃亡、耗財，以石九十斤，鎮鬼門，大吉利；人家居宅已來，數亡遺失錢不聚，市買不利，以石八十斤，鎮辰地大吉。」所謂「鎮」，乃按堪輿家指定方位埋石頭。鎮墓，即造墓時埋石為祭，理由與鎮宅的「典基石」相同，受惠是亡者親屬並延及子孫後代，難怪存放先人骨灰都是用「石冬瓜」。鎮巷，如住宅大門正對道路、橋樑或別家的屋角，俗信以為將有「邪沖」，擺放的「石敢當」以泰山石最靈驗。
老爸老媽也是石頭愛好者，其實，此石不在價高獨特之奇，而在於情懷交流，石頭的來源當然是由我們子女提供了。有朋友笑我家似石頭博物館，乃因大廳設有長長的飾櫃，擺滿了古靈精怪的石頭。石頭來自地球的五大洲，記錄了我們的旅行足跡；每塊石頭，均貼有標籤，每張標籤均出自老爸的手筆。每帶一塊回家，老爸老媽總是好奇地細心聆聽我們講述各地的見聞，還在掛牆的世界地圖上找出石頭的老家……當老爸老媽老得從睡房走出大廳也有困難時，對着這些石頭，「閉上眼睛也想得出」外面世界的精彩。
我們腳踏的大地，嚴格來說就是岩層。風化岩成石，風化石成沙，水沖沙成土，水養土成泥……始終保持石頭形態的石骨，便是當下淘的奇石。不同的質量，不同的天煉，令奇石千姿百態以稀為貴。「卧石不嫌於斜，立石不嫌於細，倚石不嫌於薄，盆石不嫌於巧，山石不嫌於拙。」石貌天成，合理擺放方可顯露不一樣的生命之美，有如立世處事需恰如其分。留連玉器市場，收藏奇石完全為興趣，滿足文化認知，享受精神愉悅。寓動於靜，寓忙於閑，寓學於樂，寓有為於無為。
